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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家好，今晚“多读两页”，讨论点少儿不宜的内容。

《孟子·告子上》里有一句话：“食色，性也。”意思美食和美色乃是人与生俱来的重要追求。

说到吃，中国人可以说热情极大，既爱吃又会吃，放眼世界也无出其右者。

但一谈到性，态度却变了。

变得遮遮掩掩，闪烁其词，没勇气承认。好像性是洪水猛兽，或者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，羞于启齿。

今晚推送的故事便与“性”有关，作者是南京作协副主席鲁敏。

讲的是一个电影策划，借着拍电影之名，拜访老何一一一个普通的出租车司机，同时也是换妻派队的参与者。

策划在聊天的过程中穷追猛打，旁敲侧击，原意只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和窥私欲，却无意间直面了真实的自己。

而饱受外界争议的老何，也凭借这场对话，在破碎生活的风暴中心，重拾了人生的勇气和意义。

看完后我想起了几年前有个著名的新闻一一南京“换妻”案。

当事人马晓海曾在法庭上自辨：自己组织的淫乱活动属于“淫而不乱”，同时也没破坏他人家庭，比那些出轨者高尚得多。

此案在当时引起了巨大的社会反响。专家学者讨论纷纷，甚至有人提出应该废除“聚众淫乱罪”。

但最终马晓海仍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半。

（为方便阅读，黑色字体为金策划，灰色字体为老何）

绕着仙人掌跳舞

鲁敏

01

您何先生？我姓金，北京来的，几天前……别先生。叫老何。好的好的老何。哈真不容易，约了六天这才约上。总归先来后到，最远的有香港来的呢，我整天就忙着洗杯子烧开水了。你？哪家报纸？还是网站？网站现在效果更好。坐。哟茶叶不多了。泡我这个吧，出差习惯带着。我啊，不是记者。那是研究所？事务所？你们这些专家学者大律师要帮着呼吁啊。喏，第一是成年人，第二是自愿，第三……抱歉我也不是专家。电话里讲过的呀，搞电影的。我们公司想把你们这事儿，给拍成大电影。喏，这我名片。哦，金……金策划，搞电影的。找我干吗？哈哈开玩笑，我这哪能？太能啦老何！干巴巴的好人好事，谁会掏钱跑电影院瞧去？公司请好多专家论证过啦，都说了：这题材，绝对牛逼。牛逼，有可能吧，不牛逼也不会弄成这样。可，我们这情况！咋拍？拍出来真能放？杀人放火、贪官污吏能拍，洪水猛兽、宇宙灭绝能拍，怎么换妻游戏一一不介意吧，我们暂且就用报纸上这说法，怎么就不能拍？老何您这就别操心了。电影有电影的路数，我这不就是来找道道儿的吗。你不知道吗，你们共有二十多人，我还得分头聊。哟，您屋里还有人，这位？我家老爹，痴呆了。要不为着照顾他，我还争取不到监视居住呢。他摸你手就是打招呼的意思。老伯好！老人家身体可好？金策划你喝你的茶，他铁聋子一个。行了，老子哎，我扶你进去睡吧！我说，咱们统共，有二十三个，你都要去见？难呐。都换手机号了，QQ停了，好不容易找上个把，也不肯见。只有老何您活跃啊，四处接受采访。来一根？我这有。不能怪他们，都有家有口，我就只一个傻老子。这摊都摊上了，不如闹一闹，没准到最后能减点刑呢。老何你是聪明人。你想，要能做成大电影，不是更替你正名嘛！来，掐了，抽我这。那我给老爹也点一根去，我家可是两根枪。这事儿出来，出租也跑不成了。不过你晓得吗，有上门找我做广告的，都是那方面的，啥喷剂啥丸的。哪天真没招了，我就接。神奇的小药丸那跟电影没法比，咱这都是上亿的卖。再上亿，又没我什么事。我这不就是来跟你“有事”的！第一步谈得好了，第二步项目就起来了，到第六步第七步大卖，完了就大家一块儿数钱。老何你要乐意的话，宣发路演什么的也拉上你一块儿，你想想那效应，绝对网红！我还有个主意，你要能减个二十斤肉，换个发型，修整修整，我都想建议你在里头本色出演一个男配，那更牛大发了。真的，咱可以跟老板提。电影就可以用伪纪录片的那种风格，或者干脆以你的角度来叙事一一唉呀，这点子绝不绝？绝不绝！行了。这屋里，除了我爹，可没别的傻子。先跟我说清楚，你，要我卖什么？放心吧，绝不会害你，只会帮你。就是聊天儿呗。咱附近找个茶馆？这不是都泡上茶了吗，就我这里好了。当着老人家面？不是说了，我老子又呆又聋。不管来记者还是来民警，还是以前来那些“群友”，他都笑嘻嘻出来跟人家拉手。他有个特点，只要吃上一大碗红烧肉加肉卤子拌饭，马上就能打呼噜睡觉，地震了都不晓得。因此以前每回大家过来玩，都有人负责带红烧肉。红烧肉，早说呐！我看你这里，实话实说，条件不咋的呀。喏，才两间卧室。红烧肉你是不知道，去旅馆太不方便了。正好我老爹这样，也算得天独厚吧。看看，你这就成“提供场所”了，还得多判一些。大家兴头头的，来都来了，还给我爹拎了红烧肉，我能轰出去？对还有一位，也判得重。就你们那个QQ群的群主。好不容易啊，我打听到，都摸到他是哪个大学了，就，死活的，不肯见面！你想想，臂如说，男主角是个文质彬彬的大教授，可以假定是法语或哲学教授，这样，电影里可以自然而然加点外国佬的说法在里头，不光是洋气，关键是压得住啊！一个长镜头，室内，夜，中景，一群男女的纵乐场景，然后定格，转黑白，屏幕上叭叭叭打出一段儿，“不要依据你达成多少欲望来衡量你的生活，而该以获得多少真诚、怜悯、理性，甚至自我牺牲的时刻来衡量。”是不是特有份量？这是谁说的，名字都到嘴边了，不管了，反正叭叭叭把这段话，打在你们的裸体上，一帧定格，来几秒动作，再定格，太帅了……你刚才是讲刘教授？他在大学里头搞后勤，也就是我们群里这么叫叫玩的。据说他起初搞这个群只是讲讲食补按摩啊阴阳功什么的。不过到我加入时，已经在线下玩起来了，我进去才开口报个到，就给拉到小窗里私聊了。新人嘛，最受欢迎。刘教授后来退群了，但活动他基本都参加。嗳，每个人都要带老婆，可我看报道说你很早就离婚了。你们一个个的都爱问这笨蛋问题。我讲过好多遍了。换妻就是个说法，就是得带个女的来，否则怎么弄嘛。像刘教授，他带的人，向来都不是同一个。我么，因为提供了地方，就不用带了。嗬，你这等于算是，蹭了？我开个玩笑哈。切，我还会在乎难听话吗。这几个月可听得过瘾了。那没准是妒忌呢。你想想，谁不喜欢看这些啊。路边有两只野狗干事儿，还会里外围三层哩。你以为我们老板是投资做公益吗，就我们这片子，获不获大奖另说，起码一条，票房绝对是有保证。我看不见得。看动物世界没问题，看植物世界更没问题——花花朵朵的授粉期，大家还凑上去使劲儿闻呢。但是，看人……是另一回事。你去看看网上，骂得我们畜牲不如啊。我倒是不生气他们骂什么，我只是生气他们不承认……何苦甭跟外面一般见识。你刚刚不也说了，都到这份儿上了。咱们赶紧的，讲实质性内容。哼，你，油滑。我是替你们操心，别吭哧吭哧弄出来，没人肯抹下脸来进电影院。这就看我们的本事啦。你以为电影是什么，就是桩买卖，凡买卖都是要“做”的，得找一个拿得出手的故事核，像瓜子儿一样的经得住反复嗑，白天晚上地嗑，正大光明地嗑。我们现在就是得找到这么个瓜子儿！这样，那些观众，一手抓着瓜子儿，两条腿不就挪进来了嘛。你们弄电影的，真能扯。哟水没了，我再去烧点儿。前几天，有两个律师，也来磨了一个下午，想替我搞点什么“硬正”的理由来，到最后也是白忙。讲实话，金策划，我们这就纯粹是玩，确实没个说头，弄不出什么瓜子儿来嗑。所以才要“编”剧！无中生有嘛，这就是咱这一行的优势，绝对比律师的空间大多啦，尽管交给我来替你挖，保证能替你挖出又漂亮又结实的“因为、所以”来。你以为挖红薯哪。又不是寻仇滋事、欠钱偿命，我这真没啥前因后果，纯属脚踩西瓜皮而已。想打盹就闭眼，想抽烟就点火，耳朵痒了就掏掏。想那个啥了就换妻，多高的境界，小弟佩服。我把腿跷这里，可以？你也换到长沙发上坐吧。咱们都找个舒坦姿势。我下面就开始随便问啦。

02

你把那垫子扔我。得靠着，腰不好。啧。老何你这腰子，肯定得好呀。好个屁，下雨下雪天就酸胀。你多大了？我查过，也比你小一轮。瞧瞧，同样是两头牛，哎一一呀。哎什么？有点感慨呗，在这个事儿上，你是什么纪录我又是什么纪录？你晓得有个全球统计的数据吧，关于每个人的性生活次数、性伴侣个数？那个数据，不仅分了国家，还分了宗教，人种，年代……什么机构忙活出来的呀，没事忙这干嘛。也算是大数据吧。就比如这个性伴侣数目，我记得大部分国家都是两位数。哎老何，你讲讲！透露下，你这前前后后的，截至目前吧，多少个？谁没事儿数这个啊。前面数后面忘啊这。这都数不清？你是有意气我吧。这不可能数不过来的！跟电影有关系吗这。你不愿讲就直说呗，别吊我胃口。这有什么好吊的。金策划我跟你讲，我这人是有点瞎胡闹，但我不爱说瞎话。有零不说一，有一不说二。我确实报不出具体数目，我从来就没想过这还要数数儿。打个比方，就好比那些书呆子看书，他们整天的数吗，这一周几本，这一年几本，有什么数头？多一本少一本，有啥区别。您可真爱打比方，可是嘿，这比方！读书！觉得我污辱读书人了还是污辱书了？那要不要重新打比方？改成打牌？钓鱼？但凡真喜欢的事情，谁会数数儿？人家钓了鱼还直接放掉呢。反正我要是你啊，肯定数，哪怕划正字嘛，多有成就感！行，不扯了。换一浇水，这茶色更好了。嗯，老何，既然我这大老远的来了，下面咱敞开来讲，我问的，你尽量地跟我讲，好不好？争取吧。但不讲瞎话。咳。嗯。你最早的一次，是多大？跟谁？男的还是女的？老头子还是老女人？大姑娘还是小孩子？哟哟金策划！慢点儿慢点。什么老头子老女人的？还男的，还小孩子？你以为我是个变态？跟你说在前头，你要搞搞清楚，我们这个群里，可全都是正常人！别急啊，老何我前面不是打过招呼了。我这是奔着做电影、找瓜子儿去的，因此我问的，可能大于你做的。你做的，也可能大于我问的。咱得往两边尽可能地拉啊，越宽越有戏啊。你得习惯这个模式，否则这没法搞的。不是，我是指你说话的态度。就好像我们是些有毛病的人，或什么特殊动物，是你观察和研究的对象。你是不是，得问一下我的籍贯饮食睡眠血型既往病史排便习惯什么的？嗯？您也太多心了。退一步说，要有人这么关心我，我还巴不得，还觉得荣幸之至呢。真的，就从来没有人关心过我“那件事儿”，谁要从头问起，我肯定竹筒倒豆，拽着对方的衣角不放、一直讲一直讲！行了行了。很简单，我第一次，24岁，一碰就怀上了，后来就跟她结婚了。哈哈这么可怜，跟小弟我一样！可你很快就离了对吧。看我这，对，到明年，整十年。十年，这叫什么婚？要办个什么纪念仪式吧。办那干嘛。最多替我女儿过个整生日。你是女儿？好，我就喜欢女孩。我要能有孩子，也情愿是女儿。打住打住。我……怎么了？咳咳。可能烟抽多了，突然涌上痰了。算了，其实……我是有点儿不想跟你聊我女儿。……老何别介意。这是我不对，我，正式跟你打招呼。算啦，这也气那也气，我气得过来吗。赶紧的吧，早聊早了。要不，嗯，讲讲你小时候吧。十来岁时，或再小点儿，发生过什么好玩事情吗，你印象里比较深的？十来岁，那我可是大皮猴儿一只，还在高淳乡下呢，爬树捞鱼是我强项。尤其是捞鱼，空手能捞，最大一条你猜……你摇什么头啊？南京市高淳区不是讲这些个。你要听什么？别曲里拐弯行吗，我可没这个劲去琢磨。得，不绕。你小时候看到过男女做这个事情吗？你家里人？或者爸爸跟不是你妈妈的人，妈妈跟不是你爸爸的人？老何，我再罗嗦一句一一我所有的问题，都是一种假设性提示，您别当真动气。没看过。那么附近的光棍儿小痞子，调戏女人搞点下流动作什么的？那总有的吧。也没看过。女疯子呢？春天来了脱光衣服到处跑的那种？你不是说下水捞鱼的，肯定偷看过女人洗澡吧。对咱们还讲到狗，这个最起码看过的吧，连着几个时辰，拉都拉不开的。狗东西啊，确实有意思的，仿佛是无动于衷的、无比漫长地干着……那都是你自己看的吧金策划。我就不懂了，你们那电影里头，需要这些个？我这不是，在为我们的故事找一个“源头”嘛。两只狗干，能算？能啊，可以把少年看狗的场景做长镜头，反复蒙太奇，与你们的客厅游戏交叉闪回。不是挺有意味嘛。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好笑，可这也是一个思路啊。不信你看，我翻给你看，我这本子上的即时贴，这可是专家们研究出来的各个方向。喏，生理、心理、病理、童年事件、父母关系、婚恋经历、职业……蒙太奇由法语“Montage“音译而来，意为构成、装配，电影发明后又在法语中引申为“剪辑”。年，爱森斯坦在杂志《左翼文艺战线》上发表文章《吸引力蒙太奇》，率先将蒙太奇作为一种特殊手法引申到戏剧中，后在其电影创作实践中，又被延伸到电影艺术中，开创了电影蒙太奇理论与苏联蒙太奇学派。嗬，一只手都数不过来。哈哈！还没完呢。喏，翻过来这边还有两条，贫富状况，三观，括号，信仰，这是不是更好笑啊？你好好地笑，我停下来等你慢慢笑。行行行，生气了？我不笑了，下面都不笑。这也是你工作，跟我开车拉客一样。我看咱们得提高点儿效率。这样，我讲我一个事情，看对你有没有启发。可别再讲狗了。行啦。小时候，我外婆家有个表姐，外婆邻居家有个小妹妹。我们仨老一块儿玩。太阳好就在外头爬草垛，下雨天就在家钻帐子。表姐比我们大两岁，我和邻居小妹妹都听她的。下雨天钻帐子，她最爱叫我们玩一个叫“爸爸妈妈”的游戏。她让我趴在小妹妹身上。嘴巴对嘴巴，小便地方对小便地方。还要动，还要喘气，还叫小妹妹在下面扭来扭去。老何你别做怪脸。都穿着衣服，那时我还不到十岁呐。但确实一直记得这个事，有点画面感不是吗。下雨天，蚊帐，三个小孩。总之，老何啊，就类似这样的思路，你想想呗。我得起来走两步。你是不是窗户没关好？怎么坐得冷起来了。我去阳台看下……估计要变天了，腰酸得厉害。啊金策划，我想起一个来了。看看，只要肯想！干吗不开空调？嗯，我一般聚会时才开，温度打老高一一外面越冷，里头越热，就好像我们屋子里头和外面大街，根本不在同一个季节。那才有感觉呢。要不，我去给你找一床毯子吧。别忙活了。快说吧，刚才想起什么了？我们那儿有个老流浪汉，浑身乱糟糟的，衣服丝丝拉拉，冬天坐在草垛边晒太阳，从裤裆里掏出家伙来抓痒捉虱子，全是毛，黑乎乎的，谁看了都要往地上吐唾沫。我也吐的。不过还是想看。于是走过去看，吐，走回来看，吐。就这？对，那时我还不到十岁，年龄符合你要求！你觉得这拍出来，好看？可百分百是真的呀，我好不容易想到。算了，不扯小时候了。反正童年阴影的把戏，老外都拍个底儿掉了，咱也弄不出什么新花样。聊聊你老婆？前妻？嗨，你明知我早就离了嘛，都忘了还有这码子事了。泛泛而谈也行。比如你怎么看一夫一妻制，配偶之间的忠贞……又是小本子上写的？我看这得你来谈才好呢。你说你，这十年，就一直忠于你老婆？别搞颠倒了。是我问，你答。这问题我没法答啊。什么忠贞什么配偶，听上去就像古时候的盔甲长矛，跟我完全没关系！我看你才最该说说呢。我是真感到好奇，到现在就你老婆一个女人？小兄弟你说说你呢？算啦，那不谈这个了。看看，你心里肯定有鬼！有鬼倒好。我是急啊，你看你，到现在都没跟我讲个什么！你的问题都太“有道理”了。而我这人可能就是个“没道理”的。你看我开这么多年出租，连车子都没买过，起先跑二驾，后来直接开公司的。我很少想那些弯弯绕，只管眼跟前的事。就没有个长远考虑？哪条法律规定一定要长远的。听听，我老爹这呼打得，睡得可真香。得，真要说什么长远的想头，就是把我这呆老爹给养养好，每天都能听到他打呼。倒是个大孝子。老何一一当行行好，讲讲你跟前妻，你们为啥离？都是些零头巴脑的。她在一个小厂里做出纳，我那时跑夜班。时间难得碰一块儿，她还碎嘴子，一会儿嫌我老爹碍事，一会说我做菜难吃，一会儿怪我不带她自驾游。你说我天天开车，哪里还想自驾游？她脾气很爆，总爱砸东西……这些不需要。直接讲夫妻生活成吗。她冷淡还是怎么的，外头有人？啧，金策划，你问话之前，就不能稍微过过脑子？怎么了这？这不是最基本的问题吗？这是最呆的问题！这跟夫妻生活有什么关系？人皇帝佬儿有三千佳丽都还要到民间访村姑呢。你，你拍拍胸口想想，就从来没想过换换别的女人？就算这么想，或者，就算所有人都这么想，但不等于付之行动、闹出事情啊。闹不闹出事情，咱另说。关键是，这种想法是天生的，男的，女的，写字的，习武的，骑高头大马的，站树荫下望呆的，统统都一样。这里根本就没有为什么。唯一的区别只是，我们这个群里的傻B们，行动了，被逮住扒光了。你们群外边的傻B，干瞧热闹，发贴子骂我们是畜牲。别把我划到对立面儿去啊老何，我是挺你的，搞这个电影就是想替你们讲话，只要你别介意最后那“伟大光明正确”的尾巴……怎么着？我听你这意思，这电影到最后还是要批判？“打是疼，骂是爱”啊一一总不可能明晃晃地来赞美你们吧，再说总得过审啊，这里斗智斗勇的讲究可大了，能讲三天三夜。你放心好了，我们最擅长的就是正话反说、反话正说。这样一来，越是带点批判，观众越会站在你们这边。总之肯定对你有利。哼，有利。咱们聊聊你的离婚吧。咱们可以走这个思路，比如，你婚姻里有许多高低不平、捋不直的事儿。同时在婚姻之外，又有各种花式悲惨经历，总之，加足戏码，进而形成了心理黑洞，这黑洞越来越大、越来越走投无路，最终一头钻到这个换妻群里一一这样，成吧。小本儿上专家讨论出来的？你随意好了，问我意见干吗。我的情况是，我十二年前就离的婚呀。加这个群才三年！你说这跟离婚有关系嘛！那我问你，离婚之后，到加入换妻群之前，你怎么解决的？右手啊？我最讨厌用手，像口干了喝尿。我以前听个笑话，说有个男的呀，拚命健身减肥并苦练柔术，因为他有个目标，能用自己的嘴巴够着自己的家伙。哈哈哈好玩吧。好玩。可我不想在这部片子里有任何搞笑。我一直想弄一个有分量的黑色的东西，嗯就像《拳击俱乐部》那种，或者像《肠子》。你平常看不看外国电影？《搏击俱乐部》是大卫·芬奇执导，布拉德·皮特和爱德华·诺顿主演的悬疑惊悚电影，改编自恰克·帕拉尼克的同名小说，年由二十世纪福克斯发行上映。不看。我也不爱看拳击。偶尔晚上空了，就看看NBA。听高级球鞋与球场摩擦的那个声音。叽，吱……我特别爱听。……对不起，我讲岔了？你想讲就讲吧。《肠子》，听这名字就是黄色，不黑啊。不要乱猜好吗。《肠子》是本书。说是有个男孩，在游泳池的水泵处自慰，高潮时出了意外，水泵把整个他的大肠都从屁股里吸了出来……美国作家恰克·帕拉尼克的短篇小说集。北京联合出版公司。别讲了，这太不舒服了。刚刚前面，你想问我什么来着？哦对，我大概是想问，就算不爱用手，那网上约嘛，找情人嘛，渠道多了去，还可以买。可你们为什么要这样，我本人无意指责，但确实让大部分人不好接受一一干嘛要集体行动，并且互相交换，这无论如何，不符合常情。情人我可养不起，也没看中的。至于买么？不如，你先讲讲，你当真喜欢买的吗？又来了，咱们抓紧时间谈你，别扯我什么。你这人，就是没劲！看看你这样，我就感觉这电影是不可能拍出来的。别激我。你先说，完了我也谈几句好了。哼。这么说吧，买衣服是买，下馆子是买，坐火车坐轮船是买，随便买啥，都行。可独独这事，一手交钱、一手办事的话，我就特别不舒服。这，不能是某个人的工作明白吗。就好比，你早上去上班，忙着打开水抹桌子，跟领导欠身问早上好一一这个问好，根本不是问好一一你，能听得明白吧。又是打比方。我觉着，当一份工作来做也没什么不对，何况也有人对工作有感情的。屁，我才不是要感情。我是指，这事，得纯粹的是玩儿。一买一卖，那就压根不对！听起来，你倒是喜欢鸡？不扯我。反正据我了解，好多人是喜欢的，专有术攻，她们技术很好……得得，我最烦这种说法了。这难道像考试或体操比赛啊，要争名次或追求花样？一只裱了很多彩色奶油的蛋糕，或者老灶膛里烤出的杂粮饼子，我就觉得后面那个才香，才管饱。你真的什么都要打比方！但无论如何，找妓女或者出轨，反而人人都能理解。不像你们。什么叫理解？为什么要理解？这么着说吧。有人爱打牌，打得手都抽筋屁股都坐扁了，费钱费脑子的，这算什么？有人爱出门旅游，爬上下高，起早贪黑的，那又图个啥呢。包括你讲的那些什么专家，看啊看啊看许多我们从来没听过的书，然后写啊写啊写许多我们也从来不要看的书，不滑稽吗。可你看，他们并不要我们来“理解”，反过来，我们也不求别人来“理解”。我们理解自己就成一一这就跟鱼友一起钓鱼、跑友一起跑步啥的一样，一块玩儿嘛。我，要是说我们，这算是“志同道合”，你不会发笑吧。

03

添根烟？老人家那边？唔，还在打呼呢。老何，你的想法，讲实话我很欣赏。但你也体谅体谅我，比如说我们拍个杀人案件，不能仅仅解释成，这凶手就是喜欢杀人，对吧？他得有：原因！动机！就是外国电影里那些连环杀手、激情杀手，那也都是有一大套解释的。这也算是替你们表达一种权利，哪怕我唱歪了经唱走了调，也还是在替你们叫阵，对不对？行啊，还跟杀人犯比起来了。我虽不大看外国电影，但外头的事也大概齐知道，你凭良心讲，这要在美国，能算个事儿？就是从国内法律上讲，你一进门我就说了的，起码三点是硬正的：成年人、全是自愿、私人场合。我们没有妨碍到什么公共安全或公共利益。当然，我这是跟大律师学舌的。不是律师，这是李博士说的。对，那个胖胖的戴眼镜女人，短头发。大名人是吧。哟，这茶，又凉了。我来换热的。李银河，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研究员、教授、博士生导师。中国第一位研究性的女社会学家，自由主义女性主义者。师从于中国社会学奠基人费孝通。著名作家王小波的妻子。不用了。老何求求你专心点。我晚上还约了要谈一桩买卖呢。这一大下午的，你得给我点料啊。我一直配合所有的记者律师呀。你看群里别的人，见都不见你们。别的人！对！我也是糊涂了，你可以讲讲别人！细细慢慢讲，今天讲不完明天讲。我保管明天给你带一整条好烟来，软壳的。那你真不如买两三条差点儿的呢，反正都是个抽。讲别人也成，咱不提名字，而且我有把握，他们不会介意的。一一比如有一个女的吧，自称小主，模样像个大学生，笑眯眯的，场场不拉。不管是老胖的，浑身毛的，满嘴黄烂牙的，她都一概接纳，十分随和。有次她还主动组了一个局，外头喊了几个女的加入，吃喝全是她请客。后来才知道，那天是她生日。这女孩大气。那你看，有没有可能，介绍我跟她聊一下？哪怕是电话。我特别想找一个女的聊一下，可以付采访费的，公司不报我私人掏。不可能。看看，还是的呀！是老兄你，来迟了！小主都死掉半年多了。后来有人告诉我，她一直吃很多药，具体是啥毛病没人清楚。不过，我敢保证，她跟大家伙儿聚会时，真的是开心的。这姑娘，也值了。绝症啊，这不行，逻辑上肤浅了，反而把这个事情，给工具化了。这怎么就肤浅了？讲实话，我们还时常聊聊她，并不伤心，倒觉得她临了这一程，走得挺好。我们都记得她的习惯、声音甚至是皮肤的感觉……能留下这些，不错了，跟留下别的，嗯，比如说留下房子还是留下个孩子，我觉得更好呐！当然了，我估猜大部分人会觉得这是无聊或下流的一一金策划，这真的认为这很肤浅？那你讲讲，什么算深刻，我学学，我配合，只一条，别让我乱编。我这人有零不说一，有一……不说二。你就这样讲吧，挺好。那别的人呢？还有个女的，福建人，我印象也蛮深的。每次都是坐飞机来，提前在群上约好，不要我们带女伴。就她一个人压全场。她看上去起码得有四十了，但体形很好，胖瘦匀称。每次都拎一只挺讲究的小皮箱，里头各种假发，换一个人她换一顶假发。这倒也有点画面感，可我觉着，她这，是不是有点性瘾症？对不住我又得讲电影了，外国佬常拍过这个，还有专门的互助小组，像嗜食症一样，大家坐在一起互相检讨。以前拍过男的，最近也拍了部女版，就叫《女性瘾者》，性镜头超多，拍得落落大方，大方里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悲哀。女主角很瘦，整天丧着脸，可我喜欢她，尤其是她决定放弃“正确”一意孤行，并突然放把火烧掉汽车的那个镜头……《女性瘾者》，一部关乎情欲的电影。拉斯·冯·提尔执导，夏洛特·甘斯布和斯特兰·斯卡斯加德领衔主演。你这人，是整天坐被窝里看毛片吗？哪儿啊，这百分百艺术片儿。越是高级的艺术，越会牵涉到性。我讲这些内容，主要也是为了引起你的共鸣，进而理解我要做的电影嘛。理解，哼，我觉得只要理解好这事本身就可以了，干吗非得折腾电影。电影就是我的通道，或者说，是大部分人的通道。举个例子。日本老早有部片子，讲一对偷情的人，去参加一个葬礼，死亡很刺激他们，于是找个避人处就做了起来。衣服都还穿得严严实实的，那种很复杂的黑白丧服，确实也不好脱就是了。那一场性，太完美了，完美到绝无可能发生，只有在电影里才能啊。······绝不可能？谁限制你了。哈哈老何，你是能干的！你们那个群都能干！反正我不行。老何你接着讲吧，不过我建议下，你不仅要讲“如何”，还要讲“为何”。就算人家拍女性瘾者，拍葬礼上乱搞，也还是整了前因后果的那一大套。刚才那位坐飞机戴假发的女士，讲过她什么事儿没？我这里最需要的，是故事啊！有些人爱讲，张口就来，也许是现编，反正大家也就随便听听。这女的，连编也不编的，基本不吭声儿。其实我们不要听什么故事。只有你们这些记者啊律师啊，就包括民警，都挺爱打听的。前几天有个老民警来查访，也是好一阵问东问西，我实在都有点不耐烦，又不好发作……瞧见没，这就是需求，就是这市场，咱这电影不火都不行啊，谁不想知道你们背后的特别之处？我还专门查了一段李博士的分析，说你们这是，类似于对传统性爱的破旧立新，并从反叛中获得加倍快感，从快感中体会到类似隐喻性的独立与自由……可电影上总不能配专家画外音吧。讲道理的电影太难做了，若真能做出来，就会特牛B。你知道《大卫·戈尔的一生》吗？别翻白眼了，好好好，我不讲、不讲电影了。不过，李博士那说法，你觉得有道理吗？《大卫·戈尔的一生》，艾伦·帕克执导，凯文·史派西和凯特·温斯莱特主演。电影讲述了一名积极致力于废除死刑的大学教授大卫·戈尔因为涉嫌奸杀同伴而被判处死刑，女记者贝茜试图在死刑前最后三天查出真相的故事。还有人说我们是反社会反人类呢。就算李博士是替我们讲话，我也不喜欢。我讨厌各种说法。刘教授倒常在群里提她。哦对了，我想起来了，刘教授有故事！那还不快讲！刘教授以前头发花白，不管天冷天热，脖子里总缠个围巾啥的，挺讨女人喜欢。后来为了显年轻，染了头发，黑得发绿，反而不自然了。要说刘教授的故事，就一个字：惨。他爸，得精神病自杀的。他有个当兵的哥哥，复员没多久也疯了，整天戴着铁锅四处逃跑，说是有人监控他，后来意外触电死了。还有个姐姐，脑子倒是好的，都到结婚嫁人了，哪晓得却得产后败血症死了一一你看这一家子，惨不惨一一还没完呐，姐姐留下的这个女娃，就由刘教授带着，他一直单身，正好当自家女儿养。哪料到这外甥女考上大学没几天，在学校里还是发病了，跳楼死掉，留下的遗书也是疯话，全然是她亡母、也就是刘教授死去姐姐的口气。这事情对刘教授打击巨大，他担心自己也要发病。他看了许多医书，认为精神的问题可以通过身体来转移，就像有人专门用跑步来治病一样。反正吧，我们群里都能知道，刘教授这啊，主要是为了防病。哈……哈哈。刘教授这……你倒能笑？对不住对不住。只是突然想到那句保健品口号，有病治病，没病防病！你不相信刘教授的故事？别管我信不信，你们群里头，个个儿都信？反正从来没人像你这样对刘教授的事发笑的。他天生一张愁苦脸。笑得多的人腮上有括符纹，老苦着脸的人额头有竖挂线。老刘那额头，竖挂线都能夹住好几个硬币了。不过女人还挺愿意跟他的，可能是想帮他吧。有时候他做着做着，都能哭起来，一边哭一边做——那半行眼泪水，怎么说呢，好像在伤心全人类似的。这好！一边做一边哭全人类，有点儿意思。可惜也只能做边角料。男主角可不能设计成家族神经病啊，说服力不够，并且这还是等于解构了嘛！但我要表扬你一下老何，这几段儿素材，都不错。我本人挺喜欢这位教授！再来根烟。听不见打呼声了？那给我老爹送根烟去。你明天真的不要买这个软壳，又贵又淡。快看……我能吐烟圈，就老也吐不成一根烟棍子，再穿过这个烟圈。你试试，吐个圈儿，再套根烟棍子？别玩了，效率。还有别的人哭吗？有个矮女人也会哭，她管这叫“好吃得哭了”。别的，没。那会有人懊恼、发火什么的，觉得自己不像个人样？哪怕就说你自己吧。不像人，倒像牲口，老弟你这是骂人呐。得！有个说法你不知道吗，很多兽类、尤其是大型哺乳类，在性活动之后，兴奋度耗尽，血质变凉，希望独处。专门有个词儿，形容这种情况的，叫动物性忧伤。我就是这样，跟我老婆完事儿之后，马上就觉得空洞、难过，真他妈的忧伤。你看，我才是牲口，牲口忧伤。也别损自个儿了。除了老婆，都没别人儿，不忧伤才怪呢。不，这不是由于多和少才难过的，我就是对这个事情本身。别多愁善感啦老弟，我来告诉你，什么才叫真他妈的“忧伤”。我们群里有两个家伙，是每场活动的标配。其中一个，起先从不参加活动，只是没日没夜地猫在群里插科打诨，我们给他取一绰号叫“24小时”。像他这样的空谈家有不少，从不下线。终于有一次，不知是光棍节还是双十二节，反正随便三八节、护士节、教师节、建军节我们都过，图个开心呗。那天又是个什么节吧，大家盯牢他起哄，“24小时”实在是架不过，答应来了，也真来了。然后你猜怎么着？门一开，我们看到两个粗壮护工，吭哧着直喘气，问我：康复课是在这里吗？然后把一个胖小伙连同一只轮椅丢在我家门口。敢情，“24小时”是高位截瘫！车间事故，还不到三十哩，因为有公伤赔偿和医疗补贴，吃喝拉撒倒是不愁的，可整个髋部以下都没有感知。当天的聚会，确实相当别扭，毕竟，要在一个没腿的人跟前忙活……你这又让我想到一部片子，名字忘了，应当是北欧的，根据真人真事拍的。那哥儿们比这小伙子更惨，就比植物人强点儿。我记得那片子里，有一种机构，专门负责上门给残障人士提供性帮助。你瞧，这机构多仁义，好像就一定要保证着，绝不能让任何人在这事上给饿着荒着……就连我这好手好脚的，看这片子也直挠心。那电影上，怎么帮的？这倒记不得了，可能也没啥大动静，你想，植物人了都。具体真记不清了。电影看太多，反而哪部也记不清了。那你就别再咧咧了。听我讲完。“24小时”这可怜的小伙儿啊，当然看出大家的不自在与某种内疚一一他从前在群里，真是全天候搞笑、想逗每个人开心。好在他是个机灵鬼，你真不会相信，很快啊，他就快活上了！起初，是有个岁数比他大得多的女人，去陪他说话，他就半撒娇地喊嫂子，拉嫂子的手来摸他，胸口啊，后背啊，腰啊，很慢地拉着摸，像在探测区找雷。好久没有人、更别说女人摸过他了吧。唉呀，每碰到一个新地方，“24小时”简直就直喘，大家都在拿余光注意他，搞得那嫂子也来兴致了，她不仅用手，还用嘴去亲了，真是加柴添火，她一路慢慢地亲，亲到他的槽头肉、脖子，下巴、耳朵……唉呀，到耳朵了，你猜怎么回事？能怎么着，还能把耳朵给吃了？亲到耳朵那里，“24小时”突然哑着嗓子叫唤出来，眼神都不会拐弯了，头发根瞬间就湿了，那模样，我们都挺熟悉。小伙子有了呀，来了呀。当真？就只是亲了他的耳朵！我从不说瞎话，在场人全都亲眼所见，后来也多次见到。显然这就是“24小时”的快捷通道嘛。确实有点不可思议。更有趣的是，女人们都很愿意这样跟他玩，并且个个儿还挺满足的样子！也可能是成就感？这确实有点儿意思，怎么我在资料里没发现有残疾人的？那估计是公安有意把他给漏了，真把他弄去蹲牢房，还得派俩护工伺候呢。再说，他这种情况，律师肯定有话可以讲，他哪里算淫乱了哈哈！这个我先记下，但估计拍不了，耳朵做爱，准会被观众骂大街，搞不好残联还要找我们麻烦。刚才你不是讲有两个家伙的吗，另一个呐？哦，那个是老头，家住得特别远，又舍不得叫车，愣是倒三趟公交才能到我家。这个是真“忧伤”的一一他来了是纯粹的啥也不干，就看，像坐在观众席似的。他手里捧个大保温杯，里面泡着黑枸杞，看一会儿，喝一大口黑枸杞。据说他从前是坐机关的，做到正处呐。那得算老干部了，就这么看看？想坏也坏不了呀。实在太老了，左手左脚常会乱抖一气，难得不抖呢，脸上眼睑又会直跳，讲起话来大舌头，呜呜地不大清楚。可他就是一场不落，像一尊像似的，端端正正的坐着。喏，就是你后头那个位置，视野好，哪个角落都可以看到……怎么，这回倒不笑了？……我倒突然有点，难过。他妈的，任何人啊，我啊你啊，迟早，就都是这个老干部，啥也干不了，就是一堆人在眼皮子底下现场直播，也只能喝喝枸杞茶。那也不见得。我经常看些报屁股新闻，好玩死了，比如说，七旬老教授欲娶小保姆，众儿女轮流闹绝食，还有什么低保老汉买春拒付嫖资之类的……瞧瞧人家那劲头！可叹！想想那些老脸老身子，垂肉挂挂的。行啦，现在七十岁还能考大学呢，反正我挺欣赏老干部的，我常站在他边上陪着他喝茶。本来嘛，谁也不能老在忙活，总是要看看别人，也会被别人看看呗。还有人专门就是来瞧的呢。比如有一对，当真是两口子，那男的从来都不玩，但要看别人跟他老婆玩。偶尔有人觉得别扭，他就很诚恳地做工作，老婆也在边上帮腔。到聚会散了两人都高高兴兴、手挽着手走了。看看，瞧着，比真来还好玩的。就好比烤山芋，闻起倒总比吃的香，一样的。嗬，老何你这比方打的……倒也贴切。不，慢一点慢一点。我觉得你刚才讲到一个“点”了——你们聚一块儿，除了交换，还为了看和被看？我是这么说的吗？就算是，也没什么大惊小怪吧。那些约着跳舞的，约着打太极的，一起画画写字儿的，不也都是边比画边瞧热闹的？前面说过，我们这就是志同道合。老何你真搞笑，这比喻就岔了，这跟打太极、写书法，是一回事儿吗。我可、一点不是，搞笑。金策划，我讲话都是实实在在，你也要实实在在地听。你用平常心想一想，所有这些个，是不是、一回事儿？成，反正，都算……爱好。

04

你看你，又划拉手机。还讲我效率不高。看天都快黑了，你不是还约了人谈买卖的，要不咱今天……不用去了，刚才给我留言了，说有公司报价比我们高。什么买卖？这么抢手。“95后”一小孩，写了个幻想故事。说白了，也是个瓜子。我估计小孩是在跟我玩谈判战术，正好先搁一搁吧。我们多聊会儿。刚才，讲到哪里了？老头儿。枸杞茶。打太极写书法。对对，我划拉手机就是要找一个收藏的，关于看和被看的！这回可不是电影，是真人真事！找到了。还是外国，那种西部汽车旅馆，你知道的吧，一个大院子停车，然后一大溜圈房间。大致相当于咱从前的大车店吧。这大车店店长，有个爱好，就是“看”。他呀，暗中改造了一下大车店的房顶，从第一间打通到最后一间，并在每个房顶上都装了一个假的通风口，对，老何你一听就懂，那里其实就是一个窥视孔。他可以在房顶上随便爬行，从第一间房看到最后一间房……你看看，这店长，像不像你那位捧着保温杯喝枸杞茶的老同志？汽车旅馆感觉比咱老干部还要辛苦点儿哈。不过这比你那些电影好。这才前半部分。不久，有那么一位客人，无意中发现了店长的这么个勾当。别用“勾当”。你刚才不是说“爱好”的。各人都是图个喜欢，这不就是爱好吗。好好、爱好。这客人发现了店长的这个爱好，然后你猜怎么着？他威胁敲诈？然后店长把他杀了埋在大车店后院？切，要连你都想得出来，还值得我巴巴儿的收藏吗。这位客人啊，什么也没说。可他从此，就隔三岔五地来这个店，从不空跑，都带个女人，简直像专门来为店长表演的……哈我懂了，这就跟吃咸鸭蛋似的，一个正好爱吃黄，一个正好爱吃白。绝配了。别再打比方了，这也压根不是绝配。你仔细想想，有意识的被看和无意识的被看，能是一回事儿？趴在屋顶上的那位店长，能“看”不出来？哦哦，我倒真没想这么多。店长很快发现他被耍弄了。他等于成了这位客人的春药，人家就靠着他这双看不见的眼睛来助兴了。他很不高兴，不干了。他有意跳过这位客人的房间。可敏感的客人很快就发现房顶上少了那道刺激人的视线，直到这时候，客人才启动了敲诈明白吗，他要求保持他原来的“待遇”不变，否则的话，他就要去警局揭发大车店店长的这个……爱好！啧，外国佬可真实诚，不玩儿虚的！瞧，这故事好吧，我没事儿就翻出来琢磨一通，看以后能不能用上。我看你，叨来叨去的就总归这些事儿。你们公司主要做这一块，还是你本人只做这一块？哪儿能呢。我手上也有别的瓜子啊，民国刺杀案，失踪的魔术师，武林大师传奇。我这不是因为，在跟您聊吗。没拿我当幌子，我能感到：你，有这偏好。也，也有一定的可能吧。但我是很挑的。你想，普天之下，这每天每夜的，多呢，每天都有跟性有关的乱七八糟案子，为什么我要选你们这一宗？就是得有特别之处！像这个大车店店主吧，精彩的还在后头呢。还没完？这位国际友人，他不仅看，还做记录，完了他年纪大了，就一转手卖掉大车店，然后匿名出了本回忆录，里头净是他这些年的所闻所见，挺讲究的，整了一堆类似于数据统计什么的。喏，这报道里摘了一部分，我读给你听听。年，所观察到的次异性性行为中，有43次双方同时出现高潮反应，次仅男性有高潮，53次仅女性有高潮。（注：高潮的准确性可能有误差，只是说看上去是），有59对双方都没有高潮反应。年，对性爱观察中，12%兴致盎然。53%机械行事，有的只脱半身衣服，刚刚结束就谈割草机或汽油费，23%……我烧壶水去。哟，这腿麻的，站不起来了。做几节广播体操吧。听我接着念。23%性欲消淡，仅止于隔着衣服的拥抱。还有13%完全没有肢体接触，像两根木棍。年，他所记录的次性行为中，次是常见的二人异性，余者则为三人四人或同男、同女、多男多女…………二、二、三、四。五、六、七、八。看这家伙，他每年的统计角度还不一样呐。他统计过各种姿势的比例。再一年，根据对话内容来推测双方关系，夫妻占多少，固定情人占多少，偶然行为占多少，纯粹购买占多少，他很惊奇地发现，还得单独列出乱伦这一条来！你能想象吗。……四、二、三、四。五、六、七、八。要是这本书能翻译过来就好了！我以前买过几本性学家的书，那里头也有问答统计卷，但我都觉得没这个大车店店长的好玩又可信！我得再抽根烟。你从北京过来，火车几小时，不累？来一根我的？怎么，我刚才念的，你不觉得有趣？嗯，还行。瞧你，挺勉强似的，这位店长，难道不是你们的同“好”之人吗。噢，我都差点忘了，这位店老板还记录过各种工具。你猜这让我想到了什么？一个特别逗的贴子，就是关于工具的，嗳你说说看，你觉得什么工具最逗？我是指搞笑。都在讲什么呀，网上的吗？我不看那些的。那你都看些什么？我还就不信了。这也是有大数据的，85%以上的男性会浏览色情网站。这数据我觉得还太保守了！你敢说你没看过？都这样了，我有必要骗你吗。我上网主要看看小猫照片。我可想养一只了，名字早都想好了，叫画虎，怎么样？然后我就抱着画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，那多美。可惜啊，我老爹啥都糊涂啥也能将就，就这一点不行：他讨厌毛茸茸的小东西。因此呢，得等我将来把老爹养老送终，并且我这官司也吃完了，到时候啊，我就可以安安心心养一只小猫了。画虎，你听听，又威风又高雅吧？别猫啊虎的了老何，谈重点！是不是你净天儿的真刀实枪，段位太高了，不屑于跟我这样纸上谈兵？我只是觉得并没啥好谈……算了算了，你讲吧，我好好听。你没看过更要听我讲了！那是一条很牛的贴子，从头到尾一个字儿没有，医院急诊室的X光片记录，全是拍的屁股，你猜X光片都拍到了什么？蜡烛、电池，牛奶瓶，勺子、拖把棍、茶壶嘴儿。好多奇怪东西，我这会儿想不全了。我只记得最绝的，是电灯泡！小号的那种螺旋节能灯泡！这人真他妈的很有创意吧？创意，嗯，是的是的。你投入点儿好吗，其实我主要是想提示一下，你们群里，肯定有人会搞些什么特别花样吧。工具还是服装？地点据说也有各种癖好的，有人爱在厨房的水池边，有人放着好好的床不要，非跑到汽车后座，有人则喜欢开着窗户，冲着对面楼的人家？……你不来劲吗。要不我先讲！几年前网上有个关于性幻想的调查表，当时我其实有些闹不清，但是看看那些选项，我倒明白了。我最喜欢的是两种衣服：迷彩服，校服，不，三种，说了你别笑，我还喜欢尼姑服，不过得配光头，很瘦很白……打住吧金策划，真忍不住了！我总觉得你看这个事情的角度不对，显然你很欣赏那些整电灯泡整蜡烛的家伙？莫非搞这事儿就非得稀奇古怪？要是这部电影净弄这些玩意儿，那不如就此拉倒，您也累了，早点回去歇着。我啊，一分钱的财都不要发，最多也就是占了你几根烟的便宜！干吗呀这，还生气了？咱们之间，没有必要再装正人君子吧，你不是最讨厌假正经嘛？我只是想聊点儿实在的。这是两回事。你到现在还没弄清楚吗，我们这个群，就是出于一种基本的同时也是共同的爱好与需要，大家一起玩儿。你想想，我们有的老得只能喝枸杞茶，有的是胖大嫂，有的都没腿了，当然也有年轻女人，有很棒的小哥儿们。但无论如何，我们可从没觉得我们不正经。你讲的，我不喜欢，那些胡天扯地的做法，越听越闹心，要是电影弄成那样，回头我怎么对群友们交待？我们都是很平常很自然的！平常！自然！老何，你摸摸良心，你们这不都……了吗。只是交换而已。我说过了，大家志同道合你情我愿。话说到底吧，你实在要替我们编些花花头的背景啊故事啊，我勉强可以接受。但瞎搞或变态，我不认。可是老胡啊，我所讲的，那也绝对不是变态。公正地说，这恐怕只是同一个事情的两个方向而已。我理想中的电影呢，最好是能把这两方面揉合在一起，几组人物关系，既有社会层面的心理因素，同时还有原始意义上的生理丰富性。搞电影嘛，现在都要糅杂的，比方说，悬疑加职场、科幻加伦理。这样的话，票房也算是双保险……讲得也真是有些累了，四个小时的二等座啊。等票房赚到了，妈的我只坐商务座。

05

我来叫外卖吧。汉堡王还是必胜客？算了，那些都不实惠，我老爹还吃不惯。除了红烧肉，他最喜欢的就是方便面，加俩鸡蛋。出事前，有个群友送来过两大箱，各种口味都有。我替你泡吧，也加两鸡蛋？酸菜味的有吗。这味我爸喜欢。鲜虾鱼板的成吗？我爸正好不爱这个味儿。鲜虾鱼板面倒也不拿我当外人。你放着……我喜欢泡烂乎点儿。我爸今天可真来事。他夸你的烟好。给他送去，喏，这整一包正好没开！那你来一根我这个？看来，老人家蛮清楚嘛。不……其实是我讲的，替他谢你的烟。哈哈你！其实你这更提神。老何，咱这会儿算是休息时间，我问点题外话？随便啊，反正对我都一样。嗯，你们大家伙一块儿，彼此不会有点儿攀比吗？比什么？你指？嗨，比那干吗，那都是天生的呀，矮个儿非得跟人比高，麻子非得比油光水亮吗。这没比头的。那我问你，最久的，多长时间？真能有半小时吗——我看网上有人这么吹，就老也不信。你想想，我们等个出租，或者给个长镜头，就四五分钟，可那真的是很长时间呀。真没在意。就像咱们刚才泡面，这一碗泡软了，你吃，那一碗泡软了，我吃，呼哧呼哧各自埋头也就吃了，谁也没在边上掐着个秒表啊。那事也一样，不就是吃喝拉撒呗。金策划，你啊你，整天就钻这些牛角尖？纯属好奇，我白羊座。这不就跟寿命一样，谁不希望越长越好？有次我到广州去跟一部戏，剧组里有个黑人群演，会讲一点中文，我老想上去搭话，想问问他的时间有多长，不是一直听说黑人很强的……别这样瞅我，其实后来我也没问成，非洲朋友在组里只一天半就走了。吃苹果吗？我一起削。我不爱吃水果。你别打岔，真难得有机会跟人聊这些。我承认，不由自主地，我会留意这方面的料，医学新发现也好，旧案子也好。但凡哪里发生了，我脑门上就自动长出两个老长的触角，千方百计的怎么的也要伸过去。可以说，我简直就是欣赏那些当事人！他们一定也是出于某种热情和追求，才会那样的惊世骇俗、花样百出。我恨不得能一一查访到那些屁股X光片的主人，当面问问他们的感受。所以你看，我这都千里迢迢地过来拜访你……我就知道！电影啥的，就是一块骗我开门的砖头。哈哈你又乱打比方了，能用电影当砖头，也都算个本事。你别说，这方便面，还挺香，怪不得咱爹爱吃。你吃的什么味？也是鲜虾鱼板。把老爹不爱吃的给吃掉拉倒。他最喜欢老坛酸菜，人老了，口里没味吧。唔，老坛酸菜……我，还想再说最后一段，成吗？关于那美国大车店，话不说完还真不舒服。我也挺喜欢这家大车店的，我们这儿要有这么个店，就不用到我家了。就是啊，我简直就想自己去开上一家！就在那篇长